唐朝有位元才子,就是写了《莺莺传》、写了“曾经沧海难为水”的那位元稹。他有一首茶诗,叫做《一七令•茶》,从一字到七字逐渐垒砌似塔,被誉为“宝塔诗”。
宝塔诗,这是一个关于茶的深情诉说。
茶,
香叶,嫩芽。
慕诗客,爱僧家。
碾雕白玉,罗织红纱。
铫煎黄蕊色,碗转曲尘花。
夜后邀陪明月,晨前命对朝霞。
洗尽古今人不倦,将至醉后岂堪夸。
闻一多曾说,诗歌要有三美,音乐美、绘画美、建筑美。
从古至今,中华诗词的音乐美毋庸置疑,就像这首宝塔诗,“茶”、“芽”、“家”、“纱”、“花”、“霞”、“夸”,韵味悠悠,即可吟唱。
而它的绘画美也是显而易见,茶叶的形态色泽,茶器的白玉红纱,烹茶的黄蕊尘花,品茶的明月朝霞,无不如画一般鲜活明丽。
但是,前两者都不及它的建筑美,这种像塔一样美的建筑,在整个中华诗词史上都是独特的。无论从前往后读,还是从后往前读,甚至从中间开始读,这55个字都能组成一幅好图画,一曲婉转歌。
我喜欢这样独特的诗,更喜欢由此引发的关于茶的神往。
茶,香叶,嫩芽。
采摘、萎凋、炒青、揉捻、干燥、发酵、紧压……从香叶嫩芽到杯中绽放,茶的一生就这样结束。它的天然馨香,它的唯美姿态,全都盛放在小小杯盏中,供人鉴赏。绿茶可以在玻璃杯中伸展身姿,重现它未摘时的鲜绿,而红茶只能从自己琥珀色的镜像中找寻青春。香叶、嫩芽,这是你们从青涩到成熟的必经之路。
诗客,僧家,爱与慕。
茶禅一味,诗酒添花。总觉得,诗客于茶是品其味,僧家才是品其神。蒙山顶上的甘露寺最先种茶,茶圣陆羽在寺院长大,圆悟克勤禅师一笔挥就的“茶禅一味”更成为日本茶道的最高境界,连郑板桥都说:“从来名士能萍水,自古高僧爱斗茶。”既钟情于茶,一则以爱,一则以慕,孰更论深浅?其实无关紧要。
白玉雕碾,红纱罗织,铫煎黄蕊,碗转曲尘。
好似《琵琶行》里的轻拢慢捻抹复挑,大珠小珠落玉盘,制茶、烹茶的过程亦如歌舞般艺术,这也无怪乎茶艺、茶道的生发了。古人的君子之风常常带来庄重美感,夫子莞尔,美人嫣然,即便是粗笨如砍柴挑水、煎煮碾磨,也是罗敷采桑、越女浣纱之属。真想静立在旁边等待,等待着一品古法所制的茶汤。
夜邀明月品,晨对朝霞饮,须臾不舍也。
月夜之下,晨曦之初,或开轩临风,或倚门独立,一把紫砂壶在手,看庭前花,望天边云,与明月相语,对朝霞互诉,物与我神游天地,优哉游哉,人生岂有美于此者?非茶无有伴,朝朝暮暮无相忘也。
洗尽古今人不倦,将至醉后岂堪夸。
茶之魅力,古今同概。一杯洗尽心肠醉,从此万水皆无味。它以倾城之滋、倾国之色,俘获了上下几千年的心神,浩若烟海的诗文曲词里到处都有它的倩影,这样的赞颂一代又一代传承,历久弥香。茶,天上天下,唯尔独醇。
就这样一步一步,从一字到七字,元稹带着深情为茶砌筑了这座无上的塔碑。